“从里斯本到法蒂玛，仿佛追随着海市蜃楼而来，却早知道那不过是海市蜃楼，坐在橄榄树的树荫下，在不认识的人们中间，什么也不期待，想着偏僻的火车站匆匆一瞥的少年，突然想要和他一样，用右手臂擦鼻子，在水坑里嬉戏，采摘花朵，爱慕它们又忘记它们，从果园里偷水果，哭叫着逃开猎犬，追逐女孩并掀起她们的裙子，因为她们不喜欢这样，或者喜欢但是装成不喜欢，也因为这让他感到秘密的愉悦。我曾经真的活过吗，里卡尔多•雷耶斯嗫嚅道。”——José Saramago《里卡尔多•雷耶斯离世那年》
音乐、电影和小说，都是介质。在读《里卡尔多•雷耶斯离世那年》时，我仿佛重游了一遍里斯本，又走在那些上下起伏的街巷，呼吸着干净清新的空气，在山顶眺望大西洋，听见从咖啡馆里传来演唱法朵的声音……2017年的夏天，从意大利到西班牙再到葡萄牙，留下三段回忆、三种灵感，以及三首歌。最后一首就是这首关于葡萄牙的《Lisbon Ballade（里斯本叙事）》。
今年夏天发表的关于意大利的《République Du Roseau Sauvage（野芦苇共和国）》和秋天发表的关于西班牙的《Barcelona Impromptu（巴塞罗那即兴）》是在心中早已有成形概念的，因为意大利和西班牙的电影和文学在我未去过那里之前已看过不少，要确定主题意象并不太难。但对于葡萄牙，好像从未有过太深的了解，只能从游访经历中筛选题材。
到达里斯本时，正好赶上葡萄牙国庆，到处挂着彩旗和花束，但由于里斯本人口太少，不但感受不到节日的热闹气氛，甚至很多时候会发现自己“独霸”了一条巷子或一个山丘，再看到那些悬挂的装饰以及被漆成五颜六色的房屋，简直像是一夜之间被魔法变出来的一座空城。里斯本确实具有魔幻色彩，高低错落容易迷路的街道，歌声中充满幽怨的法朵，建筑物上铺满的葡式瓷砖各色各样的花纹，呈现出万花筒一样的效果。
但对我而言最具魔幻色彩的，要属在一家叫做Mundo Fantastico da Sardinha Portuguesa的罐头店里发现的一种“时光”沙丁鱼罐头，它仿佛一个时间的证据，而这也正是《Lisbon Ballade（里斯本叙事）》的主要创作动机。店里像城堡一样堆满沙丁鱼罐头，每只罐头上都印有一个年份以及对应该年份的一个重大事件。比如印有1918的罐头上就写着“一战结束”，而印有1947的罐头上写着“印度独立”……这其中最为珍贵的是印着当下这一年年份的罐头，因为这一年的重大事件写的是“I’ve been there（我去过那里）”。其他年份的罐头可以无限重复生产，只有当年的罐头会出现“I’ve been there”的字样，并且也只会出现这一次。到了新的一年，会有印着新一年年份的罐头写上“I’ve been there”，而过去一年的罐头就会被写上过去这一年发生的重大事件。说到这里，我脑中就浮现出一种俗套的电影情节，假如A和B两个陌生人在2017年从各自的国家去里斯本旅行，他们在那里相遇，短暂而美好的恋情，然后分开，多年后又重逢在里斯本，走近那家沙丁鱼罐头店，发现印有2017的罐头上写的是“A and B doomed to love（A和B注定相爱）”。是的，这太俗套了，但我爱甜食。
现在2018年也将要过去，不知印有2017的罐头上的“I’ve been there”被去年的哪一个大事件替换掉了。无论如何，我不在乎，我只知道2017年的夏天我去过那里。有时我觉得我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，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总能萌生这种心情。但有时我又觉得我可以永远待在北碚哪里也不去，因此每年深秋我都会回到北碚度过生日，在冒险之后渴望安定，又在休整好之后憧憬新的冒险。每次挣扎于狂澜之中都以为是最后一次，而每次又总能险中求胜死里逃生。我想就在这心悸与心安不停轮换的周而复始中过完一生。
最近看到一张《Les Amants Du Pont-Neuf（新桥恋人）》的剧照，照片里的Juliette Binoche稚嫩而坚毅。心想，多么经典的一张剧照啊！不对，应该是多么经典的一部电影。我之所以会倾慕于一张照片，思绪远远地抽离，其实是因为我彻头彻尾地看完过整部电影。这难道不像我们的人生吗？所有的瞬间都是投射在过程中拉通来看才有意义的，假设没有情节的延展，那些定格的瞬间便是孤立的、难以被解读的，也就不再动人。如果真有什么值得停留的瞬间，也全是因为流动变幻的人生。所以继续吧，让生命的胶片跑起来，我想把这部电影看完。
献给曾看过同一部电影或身在同一部电影中的人们：
当电影结束，戏院灯亮起，观众起身离座时，我总感觉自己的梦被别人窥探，那是一种羞怯又温暖的奇妙感受，仿佛与他人分享同一个全知视觉。我的人生在某些欢乐或感动的时刻与另一些人发生重叠，脉络交错成网，我们编织了同一个梦。如果有一天网破梦漏，我们又会不会一同醒来呢？
特别感谢：非哥，希拉里，戴大三，三木音乐，温泉早图。
二零一八年十二月
时北碚寒雨淅淅温泉汩汩